除夕,万家团圆日。我却只能一个人孤独地望着漫天星辰,一遍遍问上天,我到底做错了什么?直到现在,我还是不明白,在小诺成长的过程中,究竟有哪个环节出了错?我曾经教出过那么多优秀的学生,却为何,教不好我的孩子?
小诺的父亲很早就因为意外过世。但我自问,我可以给小诺不输于同龄人的双倍的爱。从小到大,无论吃穿用度,我都尽可能给她最好的。她有让同学们羡慕的全自动铅笔盒,有绣着她名字的公主裙,她的脚从来不会沾到雨水,因为无论多忙,我都会亲自开车送她去学校。三年级的时候,我还请了当地最好的培训学校的老师手把手地教她古筝。
小诺拥有那么好的物质条件,她也的确很争气。她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小学毕业。毕业典礼上,她代表全体学生发言。那个时候我真觉得,她是我最大的骄傲。
上了初中之后,她的成绩依然很好。只是由于工作调动的原因,我在家的时间比之前少多了。小诺常常一个人在家里。我对此倒是挺放心的。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自觉的孩子,相信哪怕我不在,她也可以好好安排她的学习生活的。
转折点在初三上学期的一次家长会。会后,老师将我单独留了下来。她告诉我,小诺成绩退步得很快,似乎还有早恋的倾向。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袋中猛地炸开了。已经忘了我是怎么从学校走回家的。只记得,小诺被我骂哭了。她说她错了,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的。
然而,至此以后,小诺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。中考发挥失常,只上了一个最普通的高中。由于离家较远,小诺住在了学校里。开始的时候,她还会打电话回家。后来,她打得越来越少。而我的工作也越来越忙。我总想着,把她交给学校,没什么可不放心的。
可现实却再一次给了我沉重的一击。小诺高二那年,我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,说小诺卷进了一起故意伤害案之中。虽然只是从犯,但她还是被强制收容教养,学校则开除了她的学籍。在接见室里看到小诺的时候,她低着头,自始自终,都不肯和我说一句话。
我真心疼。却不是心疼她,而是心疼我自己。十几年来,为了养育她,我吃了多少苦,而她竟然这样回报我。我真的不想再管她了,可每个月,我还是忍不住去看她。虽然,每次她都没有跟我说几句话,我也没有问她,她究竟为什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。
结束收容教养的那一天,是小诺十八岁的生日。我把她接回了家,给她买了很多书。我让她好好学习,学籍的事情,我一定会尽力为她解决的。小诺依然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拿起了书。我以为她回来了,那个乖巧懂事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又回来了。
在我几番奔波之下,终于有一家高复班愿意给小诺入学的机会。我对着他们连连鞠躬,似乎又看到了小诺光明的未来。可小诺,似乎没有像我想象得那般高兴。
后来,我因公去外地出差。临走的时候,我反复叮嘱小诺,一定要在家好好学习,等我回来,我就给她办入学手续。就在我出差的第三天,我却无论如何都打不通家里的电话。我突然有些害怕,一些强烈到让我无法控制的不安的情绪涌上心来。于是,我向领导请了假,不顾一切地买了最早一班的飞机票赶回了家。
小诺真的不在家里。我发疯似的打了我所知道的她所有的朋友的电话。可他们竟然都回答我:我和小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联系了。那一刻,我惊讶地发现,我居然对小诺现在的交友圈一无所知。
没办法,我只好报了警。民警安慰了我几句后,让我回去等消息。他没有让我等多久。第二天,我就收到了一份拘留书和强制隔离戒毒书。小诺因吸毒被拘留,又因为之前有过案底而直接被判处了强制隔离戒毒。
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民警看我的眼神。那是一种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同情的眼神。我的家乡是个很小的小镇,几乎是熟人社会。有一点点小事就会传得满城风雨。之前被我苦苦隐瞒的小诺被收容教养的事也被爆了出来。似乎在一夜之间,我就从一个教学标兵变成了一个罪犯,一个吸毒者的母亲。
我是多么爱面子的人啊!尽管我知道是错觉,但是还是觉得,小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对着我指指点点。我的小诺,我悉心栽培,才貌双全的小诺,怎么会和电视上那些瘦得皮包骨头的吸毒者联系在一起呢?
自小诺入所之后,就一直有社工来找我。无论他们说得有多真诚,每一次,我都把他们赶出家门。家丑不可外扬啊!我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撕下我精心描摹而成的面具呢?直到有一天清晨,我发现我的门缝里塞进了一个信封。里面是社工写给我的信。他说,他一直在和小诺通信,也去强戒所见过小诺。他把小诺说的一段话写给我看。
“老师,能跟你说说话真好。从小到大,没有一个人能这么耐心地听我说那么久的话。我妈妈从来不会问我想要什么。我其实不喜欢古筝,可她总逼着我练。我不愿意,可我又不敢说。上学之后,我考试考得好,她从来不会夸我。但凡成绩差一点,她却总是骂我。
上了初中,她整天不在家。我真的很孤单。这时,我遇见了校外小卖部的小白。小白对我很好,他会夸我长得漂亮,成绩好,会记得我的每一个小小的喜好。在他面前,我好像就是浑身充满了阳光的人。后来,几个小流氓想要欺负我,是他挺身而出,捅了其中两个,救了我。他进去,我也进去了。
出来之后,妈妈依然逼着我学习,我不是不想学,只是很想休息一段时间。我真的很累很累,而她,却从来不会说一句关心的话。是的。我不该吸毒。从此之后,我再也不会去碰毒品了。可是,在当时,我没有办法,我实在太贪恋那一瞬间的轻松了。”
看完这长长的一段话,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。可我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而落。我错了吗?我错在哪里了呢?
青浦区朱家角戒毒康复人员家属 口述
青浦工作站朱家角社工点 郁馥 供稿